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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評新編藏戲《六弦情緣》:唯情日久長

        2017年03月21日 11:05    來源:中國西藏新聞網    記者 普爾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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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《六弦情緣》劇照。

        湯顯祖在《牡丹亭》題詞中說: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。生而不可與死,死而不可復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?!睅拙湓挼莱稣媲榈碾y能可貴,這句話也同樣適用于新編藏戲《六弦情緣》,這出戲的戲核就在于一個“情”字,是什么讓農奴白珍與少爺朗杰沖破世俗的阻礙結合?是什么讓即將天各一方的二人為彼此許下承諾?是什么讓二人輾轉半個世紀之后還在尋覓彼此,這一切一切,皆因一個“情”字。

        為情而起,以情而終?!读仪榫墶返墓适虏⒉粡碗s,少女白珍跟隨六弦琴藝人的父親前去朵雄莊園支藝差,不料山高路遠、道阻且長,又兼狂風暴雪,疾病纏身的父親在差役老爺的毒打下終于支撐不住,死在雪地之中。白珍孤苦無依,支差任務尚未完成,只能頂替父親去莊園支藝差。來至莊園,恰逢老爺大宴賓客,白珍當著眾人彈唱六弦琴,技壓群芳,眾人被白珍的琴技深深折服,少爺朗杰更是一見傾心。白珍和朗杰二人假借學六弦琴之名偷偷約會,郎情妾意,以琴傳情,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,二人的戀情很快被老爺發(fā)現,棒打鴛鴦。一對眷侶被生生分開……半個世紀后,二人都已是垂暮老人,卻雙雙放不下心中的真情,一個終生未娶,一個終生未嫁,終于等到了重逢的那一天。這其中包含了多少苦楚、絕望、無奈、痛苦,被迫分開,卻不改初心,如同這出戲的創(chuàng)作者一樣,《六弦情緣》在舞臺上打磨的時間并不短,從原著小說《琴弦上的魂》到《朵雄的春天》再到《六弦情緣》,數年時間里,創(chuàng)作者們幾易其稿,不斷打破、推翻、重塑、打破再重塑,使得這出戲在自治區(qū)藏劇團劇場上演之時,很多觀眾都被劇中的男女主人公的故事所感動。

        電影編劇的法則要求人物從頭至尾必須要有大的巨大轉變,追求人物內心的蛻變與成長。相對于電影,戲曲故事中追求人物的徹底的轉變有些太難,常有人說戲曲創(chuàng)作是帶著鐐銬的舞蹈,又要唱念做舞,同時也要講好故事,很多人說戲曲里面沒有人物,我們講一人一事,我們講起承轉合,但給人物發(fā)展的空間似乎小了。但我認為這種變化似乎是另一維度的,如同故事法則中的線性敘事與環(huán)形敘事,沒有一種理論的模板可以讓彼此通用?!读仪榫墶防锏呐魅斯渍?,看上去是從頭到尾的善良到底,甚至有些逆來順受,拆散了他和朗杰的老爺他不恨,對于命運的不公她不怨,一生只鐘情于兩件事情,那便是對六弦琴的癡迷和對朗杰的情。她為情苦苦等待,不怨不恨,善良到底,這個人物形象的不變其實是萬變。我們不妨從另一個維度來想,這是女子的一種韌,韌在字意上解釋為柔軟而結實,受外力作用不易折斷。這不是恰恰在說我們女主人公嗎?他的變化與成長是在內心的,是在水面之下的,是一種韌性,是在苦難中的堅守,是百折而不撓,這難道不是一種成長嗎?如果說剛出場的白珍是因為少女的懵懂而有了這份情,那最后的白珍是因為癡心守住了這份情,猶記得二人分別時白珍痛苦的嘶吼,“少爺我會等你回來……”半個世紀過去了,當荷爾蒙與沖動紛紛退卻,唯一留下的就是這份真情,因為這份真情,對待曾經的仇人也是朗杰的父親無法仇恨,這何嘗不是內心的成長呢?羅伯特·麥基說,人物真相只能通過兩難選擇來表現。我們戲曲中講究兩難,白珍身上的兩難沒有在一個戲劇場面內集中爆發(fā),沒有那么強烈的表現,甚至從觀者的角度來說并沒有兩難,沒有糾結之處,看起來白珍似乎毫無選擇,實際上波濤暗涌,我們不妨想,白珍能不能選擇不回到朵雄?白珍可不可以選擇不再等待他的愛人?半個世紀中就沒有一人對白珍表達過愛慕嗎?一個人在壓力之下選擇的行動,會表明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,壓力越大,選擇愈能深刻而真實地揭露其性格真相。其實白珍可以有很多選擇,這每一個選擇之于白珍都是兩難,每一個選擇都曾在白珍心中痛苦的掙扎,只是這兩難沒有在舞臺上集中表現,進行了暗化處理。無論她內心多么痛苦、彷徨,她最終還是作出了選擇。我們不妨再想一想,舞臺上表現的是節(jié)選出的點,她真實的經歷遠比舞臺上表現的多的多,這不更能體現白珍的堅韌和對情的忠貞嗎?“君當做磐石,妾當做蒲葦,蒲葦韌如絲,磐石無轉移?!边@是漢樂府中對愛情最美好堅定的向往,然而劉蘭芝和焦仲卿沒有做到,半個世紀過去了,對于有的人來說,往事如煙,而對于有的人,往事并不如煙。少女白珍變成了老婦白珍,她仍然謹記與少爺的承諾,兩個垂暮老人重逢并舉行了盛大的婚禮,創(chuàng)作者們給予觀眾一個美好的結局,一往而深的情世間不是沒有,只要等待,終歸會有。就像戲中的主題歌所唱“思悠悠,恨悠悠,待到歸時方使休?!?/p>

        傳統(tǒng)藏戲中有很多善良女子形象,如云卓拉姆、卓瓦桑姆、朗薩雯波等等,主人公被奸人陷害,受盡磨難,最后多因天神下凡、菩薩相助得到解救,宣傳因果輪回,或多或少帶有些神話色彩。觀眾容易被這些女性所感動,對她們表現出憐憫之心。憐憫是對主人公遭遇的嘆息,用俯瞰的姿勢看劇中人物,實際上劇中人物與觀眾是不對等的,并沒有站在同一平面上,沒有引發(fā)觀眾的共情之心。戲劇題材多種多樣,筆者認為最能抓住觀眾,引起共情當屬一個“情”字。往往人們認為戲好,因為引發(fā)了觀眾的同理心,情是人類共同的感官,世界互通的感受。我們說題材決定一個戲的好壞,一個寫情的題材具有普世意義,從情入手,情深情淺,薄情濃情,從古典到現代,是所有藝術中繞不開的一環(huán)。古典名著中小姐與窮書生相戀,《六弦情緣》中少爺與農奴相戀,多么遙遠的相似性,卻能引發(fā)人的通感,我們便知,這世上唯有“情”一字,上通古今,千秋縱橫。

        藏戲有著悠久的歷史,傳承下來很多經典的程式化動作,這些傳統(tǒng)在《六弦情緣》中得到繼續(xù)發(fā)展。給現代戲賦予戲曲的意味是很多創(chuàng)作者一直研究的議題,在本劇中將傳統(tǒng)藏戲動作巧妙融合,化用其中,既有傳統(tǒng)特色又頗具現代風情。本劇中的老兩口角色就是從傳統(tǒng)中而來,在傳統(tǒng)藏戲中老兩口本就起著串場人的作用,《六弦情緣》中老兩口為觀眾構造出另一時空,他們不僅是串場人,在這個時空中他們跳進跳出,他們嬉笑怒罵,他們哭哭啼啼,他們打打鬧鬧,他們隨故事情境的發(fā)展而發(fā)展,他們與劇中人物隔空對話,他們?yōu)榘渍洳还拿\嘆息。說書人本是內地戲曲中慣用的手法,但如果把說書人的角色貿然加入藏戲中,民族特色定然大打折扣,劇種的獨特性無法凸顯,老兩口的介入不僅保存了藏戲的特色,更讓古老的藏戲賦予現代氣息。我們還可以從另一方面想,老兩口是否是劇中除去朗杰與白珍之外的另一種情,是情的延續(xù),他們仿佛傳遞給觀眾一種希望,朗杰和白珍也會像他們一樣,終有一天打打鬧鬧的度過下半生。

        藏戲地處雪域高原,素來慷慨激昂,唱腔高亢明亮,曲調富于情致。在本劇中不僅有慷慨激昂的音樂,又具有柔情似水的曲調。音樂中融合了西洋音樂和傳統(tǒng)民歌元素,特別是劇中的主題歌曲,本是西藏地區(qū)膾炙人口的一首民歌,作曲別具匠心用童聲的方式演繹,那種純凈、空靈的聲音,不僅讓人馬上感受到雪域的氛圍,也透出了主人公白珍的純潔善良,藏族人民的純真溫厚。

        當然本劇也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,中國戲曲講究一人一事貫穿到底,既是寫情,朗杰走后,二人生生分離,似乎有些首尾脫離之嫌疑,作為創(chuàng)作者筆者也突發(fā)奇想,既然是寫情,何不一門心思在情上做文章,寫一個徹徹底底的情,刨去這諸多旁枝末節(jié)。

        《六弦情緣》作為現代題材戲曲,它的本色依然是藏戲獨有的雪域氣度,而文中無一處不寄托著種種情思,這是本劇的主旨和戲核。對于很多內地觀眾來說,藏戲可能十分陌生,且拋開那些令人迷惑的因素,想想人類共同的情感,創(chuàng)作者在這情中構筑出一縷屬于藏戲、藏文化的獨特方式,構筑出一絲浪漫的預言和美好的向往,這并不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奢望,作為創(chuàng)作者我們在告訴觀眾——唯情歷久彌新、曠日久長。

        責任編輯:王惠芳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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